“这里是缅甸北部,我生长的地方……欢迎来到我的世界,我的小公主。”
这句出自网文小说的台词,加上霸道总裁式的人设口吻、眼花缭乱的玩梗,无意中演化成洗脑式的缅北宣传,据新榜统计,在某短视频平台中,最火的两条“缅甸北部”视频点赞量高达198.7w和218.8w。
缅北这个边境地区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出圈,各类短视频也一度把缅北描述成世外桃源:有原始神秘的田园、美丽贤惠的新娘,当地民风淳朴,有大量的中国人居住。让边境接壤产生无限遐想。不少少女萌发要去缅北工作生活,寻遇军人哥哥的念头。
然而剥开各种美化宣传,真实的缅北,只有你能想象不到的人间残酷。
那些发家致富的传说,到底是怎样让这样一个落后地区开始在网络世界流行起来的?
缅甸有一项世界闻名的风险投资:赌石。就像缅甸当地的流行观念:在缅甸,如果你想一夜暴富,那你就去挖翡翠。但是赌石除了有赌的资本,还要靠眼力和运气,有人一夜暴富,有人倾家荡产。
纪录片《血琥珀》,镜头对准了挖矿矿工的生活。除了工作的艰辛之外,他们还要提防军队的袭击。
玉石产生的巨额利润,让成千上万的缅甸人赶到缅北石头矿场。除了开矿,在矿坑边捡漏的人则被叫作“也木西”,据称在缅北,平均每四个人就有一个也木西。资深赌石人林继湘说,玉石场要被大公司筛选了至少三到五次,才有也木西去捡漏的机会,所以也木西手里基本不会有太好的货。缅北大部分的玉石收入被政府拿去出口,收益落不到当地人手里。
除了玉石买卖,线下赌场也是缅甸21世纪快速发展的致富产业之一。
素有“缅甸小澳门”之称的果敢老街,有着著名的赌城,赌场和酒店一体化服务,让赌客们流连忘返。赌博业也让这个贫穷小镇利滚利,赚足了客流。
迈扎央主街
人称金三角“小香港”的迈扎央,也因为发展赌博博彩业,从一个破村落摇身一变,成为繁华大城,满大街酒店林立,霓虹闪烁,宛如边境版拉斯维加斯。
而迈扎央的中心,有一座惹眼的建筑——迈达赌城,有着赭红色外观,西洋式建筑,是迈扎央最豪华的建筑物,也是万千中国赌徒心驰向往的地点。这种诱惑有多大?当边境检查开始紧张,那些赌客宁可像小偷一样翻墙钻甘蔗地,也要进入迈达赌城。
赌场的顾客大多是中国人或华侨。缅北当地也准备了摩的、酒店、红灯区,来接待中国老板们。
进入赌场主场地,很多人立刻被“宾至如归”的服务打动了:赌厅面积最大达到两百多平方米,登记安排吃住,免费接机,免费送往返飞机票等。14米宽的主街,到处是卖中国商品的商店和饭馆,招牌和菜单都有汉字,一切买卖都可以用人民币交易。周边还提供一些色情甚至毒品服务,发廊明目张胆写着“小姐出台”。总之,让人尽情享受法外的快乐。
在奢华环境的诱导下,赌场的顾客们宛如置身天堂,一掷千金的快感过后,不知不觉就欠下大量赌债。如果赌钱还不上,他们面临的就是绑架,殴打,虐打等等暴力对待,最后只得向国内的亲友求助。有些人倾家荡产,生命堪忧,有些输光了钱的女赌客,甚至还在当地卖身借此赚取赌资。
小勐拉博彩业
这些行当在缅北当地不受任何管制,甚至是被划入“经济特区”,加以鼓励和保护。缅北是中缅边界上的四个自治区之一,分属四个军事武装力量控制,为了维持军火刚需,当地的财政收入,大部分都落入当地武装势力的钱袋里。充当各种黄赌毒的保护伞。赌场经营模式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,当地武装势力为黄赌毒充当保护伞,从中分红,赌博产业之所以能成功打入果敢内部,遍地开花,就是受到当地官方的特殊关照。
缅北赌场大多由中国人和缅甸籍华人投资。号称世界第三大赌场的小勐拉赌场,就几乎全由中国人投资修建,中国人充当着缅北的投资方和被坑害方,长久以来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。这种荒诞的关系,正如一些回国人员所说的:那边擅长赚中国人的钱,那边的中国人在骗中国人。
缅北是第二大鸦片种植国和海洛因生产地,也是吸毒者、毒贩聚集之地。由于物料环境的便利,使得毒品价格低廉,导致民众中吸毒率高得惊人,海洛因和冰毒,甚至可以挂在坊间小卖铺明目张胆地售卖……
装满注射器与针头的垃圾桶
对于一些染上毒瘾的国人,那里就是天堂。很多赌徒是连赌带吸。曾被关押在杨龙寨监狱的一个中国吸毒者说,监狱里的缅甸人和中国人待遇不一样。中国人吸毒被抓,交3000多块钱就放了。
除了“黄赌毒天堂”,缅北还被称为是诈骗的耶路撒冷。
没有直接证据表明,电信诈骗的手段是从国内传过去的,但这种手法一度在福建盛行,据传最初去缅北的那批福建人中,很多都成了当地电信诈骗的龙头老大。由于境外作案,追查难度大,缅北成电信诈骗的法外之地,那些移居缅甸的诈骗组织也就在境外落地生根,并打着老乡之名,向国内招揽人员。
诈骗团伙也会利用不对等的信息差进行包装,宣传这个国家工作的待遇:“无需文凭,工作轻松”、“底薪八千,上不封顶”、“机票报销,食宿全包”……
在某短视频平台上,有一个位于缅北的“BOSS不夜城”,分享者声称那里是娱乐场所,“缅甸第二特区,贺岛开发区新天地商业街BOSS不夜城,热忱欢迎您!”
和社交平台展示的豪华相比,被骗去的中国劳工给出了不一样的描述:不夜城其实是两幢四五层楼房组成的大院落,一幢楼是工作楼,用于赌博和电信诈骗,另一幢楼是工作人员的宿舍区,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写字楼。
这只是一个缩影,缅北的街头有不少这种新建的写字楼群落,缅北政府称之为“经济开发区”,它们外观看上去没什么异常,打出诸如此类招商揽客的宣传语,其实都是诈骗团伙的窝点。一旦进入这种写字楼,就会被封闭式管理。
诈骗学员的培训笔记
除了被虚假宣传诱导,更多人是听从了老乡的介绍,说缅甸做生意很赚钱,一年赚个几十万、几百万很轻松。缅北位于接壤的边境,通行制度管理混乱,很多是“三不管”灰色地段,有的只需要淌过一段浅水区就能抵达,这些都使得偷渡成为一种便利手段,几年前只要花200元,就能找蛇头带路进入缅北。
当他们冒险偷渡,找到落脚处之后,发现所谓的所有的承诺都是空头支票,从踏上缅北的那一刻起,魔窟就在等着他们——
男性被分配去做电信诈骗,女性被强迫卖淫;没有很好的酒店,而是住宿条件恶劣的多人间;有的人一下车就被冲锋枪指着头押送到公司,被迫交出手机、银行卡,24小时被监控;不听服从的会被关进水牢,完成不了业绩的人会遭受殴打和拘禁。暴力致残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:活埋、砍断手脚、掀开头皮喷辣椒水……
他们从事的所谓高薪职业,其实是“杀猪盘”,从事各种电信诈骗:从微信、抖音等社交软件上寻找受害人,冒充高富帅与受害人“情聊”,取得信任后,通过话术诱骗受害人把钱投进到博彩网站,到虚假平台上充值外汇投资。劝说更多的中国人加入也是业绩的一环,即使自己也不想欺骗中国亲友,被威逼的劳工也只能服从。
这些劳工完全没有人权,业绩不达标的员工,还可能被转手卖给别人,掌握身份证就是掌握着这些中国人的生杀大权。一位陷入杀猪盘产业的中国劳工说,在被卖的那一刻,才醒觉自己不是杀猪人,自己就是猪仔,“像奴隶一样就被卖了,但不重要,活着就行。”
初到缅北的人,在夜晚总会听到此起彼伏,十分魔幻的鞭炮声,极为讽刺的是,那不是庆典的声音,其实是诈骗团伙中流传的一个仪式:每放一次烟花鞭炮,就代表成功诈骗到一个老客户,或者诈骗到一定金额,有的团伙不放烟花,就会敲锣庆祝。一个烟花升起,背后可能是一个家庭蒙受损失,一条人命陨落。
吕楠《缅北监狱》摄影作品
人命如草芥的戏码经常在缅北上演。康姆士乐队的主唱李永驻,就曾自述在缅甸战区,差点被叛军打死的经历——
2009年8月,李永驻跟妈妈回了一趟老家腊戍,刚好遇上缅甸政府军与缅北民族的武装冲突。武装部队在大街上无差别地烧杀抢掠,李永驻带着妈妈一路逃难,像游击队一样走各种偏僻的山路,七天七夜才逃出战区。2017年,他在缅北避开叛军走水路,结果船板的龙筋断了,整个人掉进水里。得了疟疾之后,医生拒绝为他提供治疗。“缅甸医生发现你是外国人,不敢治你的病,他怕把你治死了就变成国际事件了。”
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,缅北没有天堂,也没有淘金梦,有的只是21世纪的新型“猪仔”局。2021年上半年,多地发布了劝返缅北人员的硬通告。于是在缅北回国的各大口岸,会看到很多中国人在通宵排队等候通关,当中也不乏有骗子回国自首。但对于那些死里逃生的务工人员而言,世界上没有比缅北更危险的地方了。